【深度游记】千年不滅的法燈——最澄和尚和他的比叡山延曆寺
822年，55歲的日本和尚最澄即將圓寂，他對著弟子們說道：“世上有無數的山，而真正的只有一座，那就是比叡山。”他腦中回想起37歲到唐朝浙江的台州國清寺求學時的情景，師父慈祥的面容漸漸模糊，卻在剎那放出光芒，仿佛化作一尊藥師如來，接引他去晶瑩美好的淨琉璃世界。望著望著，最澄永遠地睡著了。
5月的一天，我和徐兄一大早從京都乘電車向比叡山出發，中途上來了一大群小朋友，只有兩位老師帶著，他們安安靜靜地坐好了，不吵也不鬧。
終點是位於比叡山口的八瀨站，上山還需要坐纜車。我們為了省錢，決定爬上山，於是便密行在小朋友們身後，可是到了半山腰才發現沒有路了，盡頭是一座幼兒園。小朋友們可不是來拜菩薩的，而是來姐妹幼兒園裡野餐的。我們只好下山乘了纜車，登上比叡山頂。
山上綠樹蔭蔭，丹楓點點，我就像做夢一般，朝思夜想的比叡山喲，難道就在腳下了？小時候在漫畫裡看到過“比叡山”，“比”總讓人想起高橋留美子的漫畫《人魚之傷》中“八百比丘尼”的故事，很久以前在日本的一個小村莊裡搬來了一個漁夫，有一天，他招待村裡的人到他家吃飯，其中有人發現他家的廚房正在煮著一條魚，這條魚有著像人一樣的頭，當煮好的魚肉被切碎後端到大家的面前時，客人們心裡有數，裝作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，其實沒人敢吃。有個人把魚肉放入袖子帶回家藏了起來，但卻被女兒找到偷吃了。後來，他的女兒開始被村民排擠，離開村子到各地流浪。她活了很久，800歲的時候依然保持著青春的模樣，她幫助了很多貧困的人，後來在一個岩洞裡消失了。
當然這個故事和比叡山沒有任何關係，但一看到“比叡”兩字，腦中總會浮現這位睿智比丘尼的樣子。通常女性頭上才要戴條紗巾，可能最澄和尚的形象總是頭上裹著一塊布，讓人容易聯想起尼姑吧。今天山上人很少，沿山路走約半小時，便到了延曆寺。不像中國寺廟只有紅黃兩種單調的色彩並且都是水泥柱子，日本的寺廟古樸精緻，各式各樣的木製建築散發著清香，使人聞到了一種神秘的宗教韻味。日本寺廟的大殿並不是隨時開放的，有些珍貴的佛像也許一年只向遊客展示一次。成語“一期一會”講的就是這個道理，讓你懷著一生之中只遇到一次的心情，向佛祖奉上自己的全心全意。5月初是日本的休假黃金周，一些重要的佛寺會在這期間打開秘藏，幸運的我在延曆寺特別開放的最大建築——根本中堂裡，實現了與最澄大師的一期一會。
在去根本中堂之前，我帶大家先去逛逛大講堂，每5年這裡就會舉行一次盛大的“法華大會”。804年，37歲的最澄坐船經歷了無數兇險，為了尋求法華宗的真理，終於踏上了浙江台州臨海的土地，他第一次呼吸到了大陸的氣息，這摻雜泥土味的空氣與島國是那樣的不同。最澄又迫不及待地參訪天台山，大概他的心情和我剛上比叡山時是一樣的吧。天台山是中國法華宗的祖庭，所以法華宗又被稱作天台宗，最澄來時距離法華宗創始人智者大師去世已經有200年了。最澄在天台山留學了一年，第二年就匆匆回國，在延曆寺修建了這座大講堂。堂內供奉著很多聖者之像，最重要的人物便是為最澄建寺的桓武天皇，和天皇像並列的就是最澄遙遠的師祖——天台智者大師。當然，在這裡智者大師的頭上也披上了紗巾。
我去過很多次浙江的天台國清寺，還禮拜過山頂的智者大師肉身塔，但總覺得智者大師在日本受到了更好的供奉，大概是因為中國的寺廟大部分都被破壞，基本上已沒有什麼文物了吧。“一期一會”這種心情也許只有在日本才能被體會到。
根本中堂位於比叡山的最深處，是延曆寺的總本堂，建築宏大、氣魄雄偉，但是走進之後卻發現這樣龐大的空間裡竟沒有安置佛像，由長著斑駁樹紋的木片拼成的地板上空空如也，只有透過窗棱射入的微微陽光忽明忽滅。在昏暗中向裡走，才發現裡面有一個更大的空間，可是又被豎起的橫木所阻擋，這裡才是根本中堂的心臟。我通過橫木的縫隙向裡望，那一頭仿佛已經是另一個世界，跪在硬硬木地板上的膝蓋也不覺得絲毫疼痛。木縫中隨著油燈的晃動，佛像好像都是活的，最中央的本尊秘佛——藥師如來據說是最澄大師親手雕刻，佛前綻放著光明的就是延曆寺開寺1200年來從未熄滅過的“千年不滅的法燈”，我激動的心情無法用文字表達，如果你想體會，就在5月初來一回這裡吧。
離開根本中堂，我和徐兄開始探訪比叡山歷代僧侶的墓地，那一位寫過《入唐求法巡禮行記》的慈覺大師圓仁就葬在這裡，舍利塔已經找不到了，只有“慈覺大師御道廟”的石柱還立著。仔細查看這些密密麻麻的小舍利塔，我的心頭忽地一驚，這墓上怎麼刻得都是我的名字“僧正豪”，難道都是我的前世？原來埋葬在這裡和尚都是“豪”字輩的，前面的“僧正”是佛教官職，所以恍惚間覺得自己的分身都埋在這裡。
啊！只要登上這座山，踏上這塊地，死後化為比叡山的春泥，光是想一想，就怎不令人期待！現在雖然離去比叡山的日子很久了，離他又這樣遠，但我時常會想念他，想起和最澄大師的這一場“一期一會”。
（本文系《旅日》特约作者楼正豪原创，转载请注明出处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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